兔子問我要詩集,暑假作業用的。記得手邊有一本「鄭愁予詩集」,但沒放在家裏,印象中一直放在公司。
今天從很深的抽屜裏挖出來,褪色的封面斑漬處處,但就是我心愛的那一本。翻開內頁,赫然見到題字,砰地一聲舊時回憶洶湧而來,快把我淹沒。
那是專一時通信的筆友。想起剛成為新鮮人的自己,除了上課就是聯誼,郊遊踏青舞會交筆友,女大生天天都有好玩的事,根本沒有像高中那樣有時間自艾自憐。感覺自己像破繭而出的蝴蝶,突然開始有人注目,意外又驚喜。
這個男生是透過宿舍的活動開始寫信給我的,跟別人不一樣的是,他每一次都寫很長的信,五、六張十行紙,細細講述他的家庭、離鄉求學的心情及對台北新環境的觀察,對家的牽掛和對自己未來的期許等。每隔一天就會收到他的信,有時一天兩封,好像他所有課餘時間都拿來給我寫信了。在不清楚彼此長相的情況下,面對這樣熱切的關注,我一方面覺得開心,一方面又很好奇他的模樣。 而且,跟別的男生更不一樣的是,他不問我的外表,不要求看相片,也沒提出見面,彷彿光是通信就足夠了。這種單純心靈的交流,讓我很感動,於是他寫長信過來,我寫長信回去,聊書、電影、音樂和詩。
想必有聊到從初中開始就喜歡的鄭愁予,其獨特的美麗與哀愁,如何貼近我的心。於是我收到他寄來的「鄭愁予詩集」。男生也許不清楚,我已經有一本了,但這本有著男生的題字,變成獨一無二的版本。
男生常常寄小玩意兒過來,也將他的攝影作品寄給我,我將這些淡水美麗的夕陽、海邊、紅樓用透明膠套封起,再用配色的彩卡做成相框,一張張貼在房間的牆上。我們就這樣成為無話不談的知心好友,又有著異性間的曖昧和期待。
過了幾個月,他寄了一張獨照過來,朦朧的陰雨天,中間那個人自在的笑著,穿著灰樸樸的長褲和格子襯衫,亂亂的髪,帶著基隆濕濡的水氣。我一下子震攝住,經過這麼久的時間,已經將對他外表的期待降到最低點,這樣一個特別的人,對我這麼好,我們又談得來,就算他又矮又醜,也不應該改變半分。所以那天看著男生瘦高不羈的身影,心裏好像中了彩券般的雀躍。
在那之後就很想跟他碰面了,但他還是沒有很積極。隨著他愈來愈適應學校生活,也愈來愈忙,功課、球賽、打工分掉大部份的時間,人也活潑起來,我是為他高興的,但心中總是有著遺憾,畢竟他還不知道我長什麼樣子呢。
終於我們見面了,但沒有出現我預期的反應,他不驚喜也不失望,就像認識好久的老友一般沒有陌生感,熟悉但沒什麼話,兩人都不知該說些什麼,信上的侃侃而談像是另一個世紀的事,我努力找話題,但成效不大,短短兩三個小時製造的不是戀人而是陌生人。我一直不知道哪裡出錯,對沒能擄獲他而喪失自信?也還好,自己真那麼喜歡他?也沒有。我沒有難過的情緒,遺憾呢?也許有一點吧,因為見面後宣告筆友期的結束,那段期間的美好真令人懷念。
今天又看見詩集,想起這個男生,才了解在那段時光中,我們對彼此都負有階段性任務,在陌生的環境中互相依靠,建立自信,學習獨立,彼此加油打氣,讓自己成為更好的人。而任務完成後各自往不同的方向去,原來那種心動的感覺並沒有消失,只是留在原地而已。
「青,祝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