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6月9日 星期四

王安憶"處女蛋" ( 原名「我愛比爾」,我覺得比較切題。)


阿三是師範大學藝術系二年級的學生,在一次師生聯合畫展中結識年輕有企圖心的美國外交官比爾。醉心中國文化的西方男人自然而然被神祕東方女子所吸引,兩個人很快地就在一起。但這段戀情對男人來說只是生命中的一瞬,因時因地而生,任期結束返國後就自然消滅。對女人來說卻是刻骨銘心,再也不能回頭的轉捩點。

為了和比爾在一起,阿三曠課、被學校開除都無所謂。但比爾還是走了,而且再也沒有消息。成為單身的阿三像睡了一覺,奮發做畫,漸漸成為小有知名度的畫家,可以靠著賣畫維持生計。故事到這裏結束的話,就像個勵志小語,但是阿三後來又遇到法國畫商馬丁。馬丁像是阿三在茫茫大海想要緊緊攀住的浮木,可以脫困,可以出國,是出人頭地的跳板。馬丁也愛阿三,但帶她回家是兩回事,於是馬丁也走了。

馬丁坦蕩的批評戳破阿三作品的偽裝,她再也不能畫了。為了隱藏難堪,她把自己包裝的光鮮自信,開始流連在賓館大廳中,專找外國人邂逅。

「現在,阿三已經劃進專門為外國人準備的那類女孩子,本國的男孩子放棄了打她們的主意。這就是阿三至今沒有遇上一個中國求愛者的緣故。她生活在一個神祕的圈子裏,外人不可企及。誰也無法知道她們日常起居的真實內容,那就是有時候在最豪華的酒店,吃著空運來的新鮮蠔肉,有時候在偏遠的郊區房子,泡方便麵吃。只是因為停電而點著蠟燭,她們的時裝就掛在石灰水粉白的牆上,罩著一方紗巾,還有她們摩登的鞋子,東一雙,西一雙的。」

阿三和「長恨歌」裏的王綺瑤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一樣明白自己的優勢,覺得自己高人一等,不甘於平凡,努力想突破困境。表面上好像為了愛情可以不顧一切,但其實是用愛情來自我肯定,來達到目的,基本上愛的還是自己。所以我兩個人都不是很喜歡。也許人生因此而波瀾壯濶、多彩多姿、卻沒有很大的意義。在那個封閉的年代,阿三有藝術的學養和專長,又能操持流利的英語,應該可以自食其力,甚至可以有一番成就的。但卻成為周轉在外國人間的「那種女子」,進而成為階下囚。王安憶難道是想說一個警世寓言嗎?

藉由阿三最好的十年青春時光,我們看到中國藝文界在經過文化大革命的洗劫後蓬勃重生。封閉中國的新鮮感引來西方買家群起湧入,而交易行為又主導藝術發展。畫家、中間商、評論家、畫商共同構築成果豐碩的拍賣市場,需要的是東西文化融合並創新的點子。但好點子不是唾手可得,模仿成為常事。一群年輕的畫家為了前途汲汲營營,少了天真的茫然,多的是為脫離現狀一圓出國夢的斧鑿痕跡。

在那個年代裏,不管是台灣還是中國,西方的月亮就是比較圓、比較大。它代表的是進步、富有、上流。若是可以出國,就可以將自已改變成和他們一樣的人。希望改變,也是對自身環境不滿,更是自卑的呈現。但誰不想追求更好的生活、更頂級的目標?又有誰有資格可以批評誰呢?

「雖然大堂裏的經驗帶給阿三挫敗感,與這些外國人頻繁建設又頻繁破滅的親密關係,磨蝕著她的信心,她甚至已經忘了期望什麼。可是有一椿事情是清楚了,那就是她缺少不了這些外國人。她知道他們有這樣或那樣的缺點,可她還是喜歡他們。他們使得一切改變了模樣,他們使阿三也改變了模樣。」

我想,「外國人」可置換成任何一個名詞:男人、女人、電玩、手機、美貌,也許就可以稍微體會他們無法停止追求的心情。

我本來以為,中篇的「處女蛋」是寫在長篇「長恨歌」之前,因為描寫阿三這樣特立獨行充滿魅力、有野心但手段不夠狠、明白事理卻無法自拔、快要溺斃的女人,開放式的結局不能滿足。後來才有「長恨歌」將王綺瑤一生寫盡寫全寫狠的勁道。但後來查了發表序,「長恨歌」是 1995 年 4 月,而「處女蛋」是同年的 10 月。這就有意思了。只能說,身為一個道地的上海女人,王安憶對這個城市不同時空背景的女人都有一種心有戚戚的認同感。對我而言,不管是阿三或王琦瑤,也許都投射到真實一面的自己,所以才會感到不安吧。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