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5月5日 星期四

山崎豐子"少爺"


一九二四年出生的山崎豐子,是二十世紀日本最偉大的女作家,一生著名的作品無數,無論是早期描寫大阪豪門巨賈,還是中後期對社會/國家各個層面的深度探討,她用冷靜的筆調和一絲不苟的態度,像報導新聞一樣客觀詳實地呈現事件原貌,不夾帶個人情感,讓讀者經由閱讀產生自己的見解和想法,卻又脫離不了作家縝密佈局的算計,往往得出相同的結論,產生巨大的廻響。

像是「白色巨塔」裏崇高醫界內部黑暗的權力鬥爭;「華麗一族」中政商勾結下的家族悲劇;「不毛地帶」裏二戰俘虜重返祖國成為商戰英雄;「不沉的太陽」中航空公司的勞資糾紛與空難事件等,討論的觸角既深又廣,令人佩服。而本書是其早期作品,以大阪商人發源地船場為背景所描寫一位出生在女系家族裏男繼承人的故事。

經營和服襪買賣的百年老店河內屋,傳承了四代,前三代都是由獨生女按照規距在管事中挑選女婿招贅來繼承商號。管事成了老爺後還是唯唯諾諾,在夫人面前抬不起頭,得不到應有的尊敬,逐漸成為種馬及賺錢的工具。在這樣的家庭出生的喜久治,由於繼承了祖先的血液,所以地位比父親還高,且生活大小事全由外祖母和母親來做決定,包括自己的婚事,以及休妻的時機。

對河內屋這個獨特的女系家族來說,最期盼的是生出女兒,以維護招婿傳統,所以娶媳入門最主要的功能就是生下繼承人。女婿本是家中管事,功用就是經營商號,擴大基業。媳婦就不一樣了,家中有婆婆們主事,完全沒有立足的空間。何況孩子有褓姆帶,母親不用插手,教養由長輩們負責,也沒有說話的餘地。這樣直接將母子親情切割,也是因為媳婦是外人,「絕對不想和外人分享家族的特權。」

連自己的妻子都無力保護的喜久治,可能想他是個軟弱的男人吧。但由於他是少爺,所以可以盡情的花天酒地,看到喜歡的女人就包養。受限於往來場合,喜久少的妾全是特種服務業,如藝妓、侍應和咖啡店陪伴小姐。也不是說他對良家婦女不感興趣,只是在家中看不慣外祖母和母親對自己丈夫和父親頤指氣使、高高在上的態度,對於只要付錢就可以讓外面那些女人像婢女一樣服侍自己,感覺好像替男人出一口氣一樣,暢快無比。

「喜久治深刻體會到灑錢的痛快,花大錢,讓喜歡的女人穿得漂亮,女人就會開心不已,自已看著這樣可愛的女人是莫大的快活。犒賞參加祭典的其他人,讓大家一起樂在其中時,這種樂趣就更大、更瘋狂。做生意為了賺錢,賺錢後就要花錢,花了之後,就要再做生意賺錢。自己是沒有老婆的單身漢,年紀輕,口袋裡又有錢,怎麼可能不花天酒地?喜久治陶醉在自己的獨白中,從中感受到生命的意義。」

我還是很難了解,這種花錢的方式只是炫耀,回報短暫,可以稱之為生命的意義?也許對男人來講,重點不是在花錢,而是在有能力花錢上面。表示自己錢比別人多、生意做的比別人好、女人運和性能力比別人強、有足夠的魄力和膽識把其他人都比下去。光是想就輕飄飄了,當然意義非凡。

就像我對喜久治見一個愛一個,總共養了四個妾室這件事有點無法忍受,作者像是要挑戰女人底限一樣,鉅細靡遺地描述這些過程:一號妾是活潑美艷的紅牌藝妓,在她懷孕時搭上皮膚深又有彈性、做得一手好菜、逆來順受又懂得如何伺候人的藝妓舊識,成為二號妾。去應酬時又看上豐腴白皙、處事圓滑、有條不紊的女侍應,雖然有點年紀( 而且人家好像也不是很領情 ),也硬是納入成為三號妾。然後在跟三號賭氣時跑到新興咖啡館,在那兒遇到了苗條纖細只愛賭馬又任性的服務生,因為新鮮,成為四號。

我本來沒發覺自己對喜久治這種處處留情不以為然的態度,正是因為我不是男人的緣故。如果主角換成是女性,就像描寫相同背景的「藝妓回憶錄」, 看小百合從貧苦孤女,被賣到京都,在董事長幫忙下成為一代藝妓,每個看過她的人都愛上她、想得到她,身邊圍繞著男一男二男三男四男,一輩子都是女神。這樣傳奇的一生,對女人自然很受用。相對的,征服不同女人對男人來講也是有著無窮吸引力。 ( 突然間想訪問起看過「藝妓回憶錄」的男同胞了,他們的看法一定很有趣。 )

本書建構在有如八點檔肥皂劇的故事中,卻比一般言情小說顯得有份量,因為時空背景橫跨半個世紀,至二次世界大戰後,將二十世紀初大阪船場商家的規距、服儀、風俗、娛樂、民情、習慣及戰後破敗的處境等描寫的非常仔細,極具參考價值,也讓人感受到時代變遷的力量。

喜久治前半生淋灕盡致揮霍的的少爺生活,和後半生洗心革面重振家業的小商人互相對照,顯得能屈能伸,間接影射日本在戰敗後不卑不餒的復員精神。山崎豐子將愛國的心思,藏而不顯,卻可看出其對祖國懂得反省的認同,也對未來有深刻寄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