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6月10日 星期五

"大賣空"( The Big Short )


2007 - 2008 年間美國房地產榮景因次級房貸瓦解而崩盤,造成銀行倒閉、企業破產、幾百萬人失業、無家可歸。執世界經濟牛耳的華爾街,成為引發這波金融危機的罪魁禍首,這到底是怎麼造成的?為什麼穩固的房市會泡沫化?「魔球」( MoneyBall )作者 Michael Lewis 將在當時趁房貸債券一片大好,交易金額履履創下新高時,反向市場操作房債避險權證,以放空房貸債券的基金管理人及投資銀行經理等的故事寫成小說 ”The Big Short: Inside the Doomsday Machine”,本片即根據此書改編。


但若要看懂「大賣空」,最好先瞭解一下美國銀行是如何賺錢的。除了貸款利息收入外,還會銷售或發行各式的金融商品,從中賺取手續費,或募集資金做為公司資本使用。而金融商品就是最難被了解,也是最可以被做文章的部份,例如本片所談論的房貸債券。


房貸就是銀行借錢給你去買房子,固定每月收你利息,由於你有一個穩定的工作,每個月乖乖的繳息還錢,於是銀行就有穩定的利息收入。銀行想,若我可以找更多這樣的借款人,那不是利息賺更多嗎?那本身的存款戶儲金不夠,就來向大眾募集資金。為什麼別人要白白給你錢呢?當然要給這些投資者足夠的誘因,於是發行這種高額收益債券,利用房貸固定利息收入來發放債券利息。由於房貸時間長、授信嚴謹。購屋者勤勤懇懇,不會放著好不容易買到的家擺爛,一定會努力還款。所以這算是穩賺不賠的投資,大家一窩蜂地把錢砸下去。

銀行看到這塊大餅,所以又變著花樣生出許同類似商品。用一種房貸去層層包裝,就像用甜甜圈一會兒沾巧克力醬,一會兒沾草莓醬,換個樣子後,又可賣給不同的投資客。在這過程中,為了增加買房需求( 製作更多的甜甜圈 ),就放寬貸款門檻、提高貸款成數,讓那些在正常授信程序下被拒絕的人也可以借到錢,不用自備款也可以買房子。於是買房輕鬆又自在,就變成很多人要買了,這樣又可以重新再來操作一遍。

看起來真是超級聰明的。這樣複雜的程序,編導一方面不願意觀眾因為看不懂而失去投入本片的興趣,一方面又不願詳細的解釋拖慢全片的節奏。於是除了安排雷恩葛斯林飾演的銀行高級業務員來做主述,也安排名流穿插解釋專有名詞,風趣幽默又滿合調的,一點都不會生澀無聊。


但每項投資都有風險存在,房貸債券獲利的基礎在於穩定的利息收入,若是這些人因為失業、生病、死亡而繳不出利息,而銀行所收回抵押的房子又滯銷時,就會成為銀行手握一大把房地產,卻沒有現金支付債券利息。付不出利息,投資人就會要求銀行贖回債券,那銀行就得從資本當出變出錢來買回這些債券。如此一來像滾雪球一樣,無法償債的銀行就一家家宣佈倒閉,投資人血本無歸、房市崩盤、股市債市一洩千里。 

雖然是改編自真實故事,且由於少數人有意的投資行為造成國家經濟垮台,而在片中一直強調獲利者的道德心,我倒是沒太大感覺。自由市場本來就是因為人的需求而運作,在發生的當下都是你情我願、開開心心的。牛皮吹大了有拆穿的時候,貪心過了頭就會忽略眼前的危機,都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因為賺太多而愧疚就顯得做作,沒有多少人會領情。


幾個主要演員中我最喜歡克里斯汀貝爾,他飾演基金操盤手 Michael Burry 醫生,是洞燭機先的神祕人物,缺乏社交能力,卻有無可匹敵的數字敏感專注力。Michael Burry 左眼是義眼,克里斯汀貝爾在片中看上去左眼也是失去功能,把我嚇死了。聽說那不是後製的效果,而是自我訓練而成,真是太厲害。

總之是一部精彩的片,引你入門又把你教會,是非常值得的投資。


2016年6月9日 星期四

王安憶"處女蛋" ( 原名「我愛比爾」,我覺得比較切題。)


阿三是師範大學藝術系二年級的學生,在一次師生聯合畫展中結識年輕有企圖心的美國外交官比爾。醉心中國文化的西方男人自然而然被神祕東方女子所吸引,兩個人很快地就在一起。但這段戀情對男人來說只是生命中的一瞬,因時因地而生,任期結束返國後就自然消滅。對女人來說卻是刻骨銘心,再也不能回頭的轉捩點。

為了和比爾在一起,阿三曠課、被學校開除都無所謂。但比爾還是走了,而且再也沒有消息。成為單身的阿三像睡了一覺,奮發做畫,漸漸成為小有知名度的畫家,可以靠著賣畫維持生計。故事到這裏結束的話,就像個勵志小語,但是阿三後來又遇到法國畫商馬丁。馬丁像是阿三在茫茫大海想要緊緊攀住的浮木,可以脫困,可以出國,是出人頭地的跳板。馬丁也愛阿三,但帶她回家是兩回事,於是馬丁也走了。

馬丁坦蕩的批評戳破阿三作品的偽裝,她再也不能畫了。為了隱藏難堪,她把自己包裝的光鮮自信,開始流連在賓館大廳中,專找外國人邂逅。

「現在,阿三已經劃進專門為外國人準備的那類女孩子,本國的男孩子放棄了打她們的主意。這就是阿三至今沒有遇上一個中國求愛者的緣故。她生活在一個神祕的圈子裏,外人不可企及。誰也無法知道她們日常起居的真實內容,那就是有時候在最豪華的酒店,吃著空運來的新鮮蠔肉,有時候在偏遠的郊區房子,泡方便麵吃。只是因為停電而點著蠟燭,她們的時裝就掛在石灰水粉白的牆上,罩著一方紗巾,還有她們摩登的鞋子,東一雙,西一雙的。」

阿三和「長恨歌」裏的王綺瑤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一樣明白自己的優勢,覺得自己高人一等,不甘於平凡,努力想突破困境。表面上好像為了愛情可以不顧一切,但其實是用愛情來自我肯定,來達到目的,基本上愛的還是自己。所以我兩個人都不是很喜歡。也許人生因此而波瀾壯濶、多彩多姿、卻沒有很大的意義。在那個封閉的年代,阿三有藝術的學養和專長,又能操持流利的英語,應該可以自食其力,甚至可以有一番成就的。但卻成為周轉在外國人間的「那種女子」,進而成為階下囚。王安憶難道是想說一個警世寓言嗎?

藉由阿三最好的十年青春時光,我們看到中國藝文界在經過文化大革命的洗劫後蓬勃重生。封閉中國的新鮮感引來西方買家群起湧入,而交易行為又主導藝術發展。畫家、中間商、評論家、畫商共同構築成果豐碩的拍賣市場,需要的是東西文化融合並創新的點子。但好點子不是唾手可得,模仿成為常事。一群年輕的畫家為了前途汲汲營營,少了天真的茫然,多的是為脫離現狀一圓出國夢的斧鑿痕跡。

在那個年代裏,不管是台灣還是中國,西方的月亮就是比較圓、比較大。它代表的是進步、富有、上流。若是可以出國,就可以將自已改變成和他們一樣的人。希望改變,也是對自身環境不滿,更是自卑的呈現。但誰不想追求更好的生活、更頂級的目標?又有誰有資格可以批評誰呢?

「雖然大堂裏的經驗帶給阿三挫敗感,與這些外國人頻繁建設又頻繁破滅的親密關係,磨蝕著她的信心,她甚至已經忘了期望什麼。可是有一椿事情是清楚了,那就是她缺少不了這些外國人。她知道他們有這樣或那樣的缺點,可她還是喜歡他們。他們使得一切改變了模樣,他們使阿三也改變了模樣。」

我想,「外國人」可置換成任何一個名詞:男人、女人、電玩、手機、美貌,也許就可以稍微體會他們無法停止追求的心情。

我本來以為,中篇的「處女蛋」是寫在長篇「長恨歌」之前,因為描寫阿三這樣特立獨行充滿魅力、有野心但手段不夠狠、明白事理卻無法自拔、快要溺斃的女人,開放式的結局不能滿足。後來才有「長恨歌」將王綺瑤一生寫盡寫全寫狠的勁道。但後來查了發表序,「長恨歌」是 1995 年 4 月,而「處女蛋」是同年的 10 月。這就有意思了。只能說,身為一個道地的上海女人,王安憶對這個城市不同時空背景的女人都有一種心有戚戚的認同感。對我而言,不管是阿三或王琦瑤,也許都投射到真實一面的自己,所以才會感到不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