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2月6日 星期五

項塔蘭語錄: 因為有譯者黄中憲流暢優美的筆調才可以讓我們領略Gregory David Roberts的哲學心靈.

有時人得用適切的方式將自己的心打碎, 打碎自己的心後, 人就會有所體悟, 或者說你能感受到全新的東西, 那是唯有如此才能領會或感受到的東西.

你是個好聽眾, 那很危險, 因為那是令人難以抗拒的. 有人傾聽, 真心誠意的傾聽, 是這世上第二難得的事.

世上第一難得的是權力. 愛與權力相斥, 因此我們才會這麼害怕愛.

我覺得她到處賣弄風騷, 是因為那是她所知道的唯一一種表達親切的方式; 她藉此表達和善, 藉以確保別人對她和善, 尤其是男人.

我是法國人, 同性戀,猶太人,罪犯, 差不多就是這順序. 孟買是唯一一個能讓我同時保有這四種角色的城市

在我看來, 大部分戀愛中的女人都是這樣. 你開始覺得心像擠了太多人的救生艇, 為了不讓它下沉, 你拋掉驕傲, 拋掉自尊和獨立. 不久後, 你開始拋掉其他人, 你的朋友 你認識的每個人. 而這仍然不夠 救生艇仍然在往下沉, 這時, 你也知道, 你就要跟著那船一起滅頂了.

就在我說出內心話而猶自震驚不已的當頭, 我仍不知道她是否已聽懂, 是否已識破我讚美他們和她漂亮的話語背後的意涵, 進而看出激發我說出這些話的那種痛苦;滿懷愛意的醜男人時時刻刻感受到的那種痛苦。

我們所謂的懦弱,往往只是吃驚的另一種說法;所謂的勇敢,絶大部份談不上有充分的心理準備。

人生的慘痛經驗告訴我, 竭盡所能想改善現況, 有時即使抱持最純正動機,都會適得其反。

提及飢民、死者、奴隸時,普拉巴克的語調保持一貫的愉悅、輕快。事實真相比個人體驗更奧妙,有些事不是我們眼見為憑,甚至不能以我們的感覺為準,那是讓人了悟光憑聰明未必能看透人世奧妙的一種真相,讓人了悟感受與現實不能混為一談的一種真相。面對那真相,我們通常無能為力;了解那真相所要付出的代價,就像是了解愛要人付出的代價,有時大到無人願意承受。那不盡然會使我們更愛這世間,但的確使我們不至於去恨這世間。而了解那真相的唯一辦法,就是對別人說出真相, 就如同普拉巴克告訴我那樣, 就如同我現在告訴你們的那樣.

狂熱份子, 似乎總帶有那種生氣勃勃, 眼神專注的表情, 他們帶著雖然不自慰,但幾乎時時刻刻想著自慰的那種人的表情

樂觀是伴隨愛而衍生的首要事物,而且和愛一樣具有三種特性:強勢積極、沒有幽默感,在你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現。

了解世界出了什麼毛病,的確是件好事,但了解不管世界出了多大毛病,你都無法改變,也同樣重要。這世上有些不幸的事,其實就是在有人想改變時,才變得更加不幸。

這世上有種幸運, 其實說穿了就是在最合適的時間,恰好置身在最合適的地點, 有種靈感, 其實說穿了, 就是以正確的方式做正確的事, 而人只有把野心、目的、計劃完全拋掉, 只有在大嘆不妙的黃金時刻,把自己完全放掉,才會有這兩種好事降臨身上。

人之所以渴望愛, 急切地追求愛, 乃是因為愛是治療孤單、羞愧和悲傷的唯一解藥. 但有些情感藏在內心極深處, 只有孤單能幫你尋回。有些不為人知的過往太難堪,只有羞愧能助你在過往的陰影下生活。有些事太令人傷心,只有心靈能替你吶喊,發洩那傷痛。

他們讃賞她的英勇,敬佩她的堅毅。最重要的是,他們歡喜地迎接她回到他們的身邊。經過與土匪的爭鬥,她走出了悲痛與絶望,回復她以往強勢、精明、大笑的模樣。在這個貧竆而簡單的村子。每個人都清楚謹記,村子的寶藏是村民。

她的額頭中央和兩眉之間,總是浮現著淺淺的皺紋,仿佛她正在那些柔軟的皺摺裏,思索那荒謬又可嘆的人生道理;凡快樂必其苦惱,凡財富必有其代價,凡生命必遲早要接受徹底的悲傷和死亡。

逃亡時,人往往會愛上其實不值得你信頼的人。日子過得安穩順當的人,情形則正好相反。

只有不擔心你死活的人,才會給你忠告。

如果命運沒讓你大笑, 那是因為你根本沒弄懂那笑話。

這件事只會發生在我身上。換成另一個人,受過我那種急救訓練或更扎實訓練的人,未必會因為犯罪和逃獄,而被迫住在貧民窟裏。換成另一種罪犯,即使他願意和這些窮人同住,卻未必有我的急救本事。剛來的第一個早上,我還不清楚這些環環相扣的意義。我不懂命運的笑話, 而命運沒要我笑。但就在那時候,我就知道有某種東西、意義與目的,牽引我到那地方,做起那份工作。即使我心中的種種直覺全叫我趕快離開為妙,那力量仍然大到把我牢牢綁在救人的工作上。

繁忙的小巷裡迴盪著哀傷,對死者的回憶退去又襲來, 像心海上來回的潮浪。但在那悲傷之上,還瀰漫著倖存者的堅毅,堅毅是悲痛的一部分。燒焦的土地已清理乾凈,許多小屋重新搭起。希望在每個重建的寒傖小屋裡燃起。

不知怎的,在情歌唱到一半之時,在貧民窟居民再度提起的精神中,在我們共同體驗的劫後餘生𥚃,他們的 世界溫柔而徹底地將我的人生擁入其夢境, 猶如上漲的潮水漫過海灘上的一粒石頭。

我的呼吸非常急促,覺得頭暈想吐,心臟像是中了陷阱的鳥, 猛撞我胸坎的牢籠。

持槍搶劫時,我把恐懼加諸於他人;從那一刻起到牢獄生涯,再到逃亡生涯之際,命運把恐懼加諸於我。每個夜晚我都在恐懼中度過,有時覺得體內的血液和氣息仿佛因懼怕而凝結成塊。我加諸於別人的恐懼,轉變成十倍、五十倍、上千倍的恐懼,使得每個無比孤單的夜晚時時刻刻都瞻戰心驚。

我在街頭覺得很安全,我走過的人生乖離又困頓, 但這城市把我的人生包覆在其他數百萬人的人生裡, 仿彿......彷彿 我的人生天生就該歸屬這裡, 只歸屬這裡。

我努力不去想卡拉,但愛意引我向虛空猛抓。當我孤單一人,我親吻風,呼喚她的名字。

海堤上,涼爽的海風吹過我的臉龐和胸膛的肌膚, 感覺就像有人拿起水罐, 把水倒在我身上。四周寂靜無聲,只有我自己在風中的呼吸聲,和海堤下方三公尺處海水拍打岩石的浪濤聲。水花四濺的海浪拉著我。放掉,放掉,讓它結束,倒下來死掉就是。就這麼簡單。那不是我內心最響亮的聲音,卻是來自內心極深處,來自讓我抬不起頭的羞愧。羞愧之人懂得這樣的聲音:你讓每個人失望,你沒有資格活著,世界沒有你會更好......我努力去獲得歸屬, 努力以醫療工作救治自己, 努力以愛上卡拉這個愚蠢的念頭拯救自己, 但在羞愧之中, 我終歸是孤單一人, 我感到迷惘。

我們能教人不要做壞事,卻無法逼人去做好事。

這種感覺既熟悉又令人不安,有點像是人長大後回到童年時期的校園。

這世上由信念所引發的諸多行為,最漂亮的莫過於窮人的慷慨。

經過幾年的放逐生活, 我理解到,放逐也讓我得到某樣東西。我得到放逐之人那種孤單而可以不顧後果的自由,一如任何地方的放逐之人。我追逐危險,因為危險是足以讓我忘記所失去的少數事物之一.

這些人活不了多久,他們為自己偷到了可以苟活的生命,然後把生命賣給其他垂死的人。

不過我喜歡他這個人。我想起那天下午在痲瘋病患貧民窟的事,想起我和阿布杜拉在一塊時的篤定自信。我知道我勉力表現出來的鎮定自若,有一部分,甚至大部分,來自他的感染。跟他在一塊時,我堅強,處變不驚。他是我逃獄後,第一個對我有那種影響的人。他是那種被凶狠歹徒稱為百分百的男人,那種一旦把你當朋友,就願為你兩肋插刀的男人;那種毫無疑慮、毫無怨言支持你,不管面對任何困難都和你站在一塊的男人。

電影與書本裏的男主角,多的是那樣的人,因而我們忘了現實世界裏,這樣的人其實很少見。

監獄扯下人的面具,在牢裏,人無法隱藏本性,無法假裝凶狠。你是什麼樣的人,大家清清楚楚。有人對我亮出刀子要跟我拼個你死我活時,我知道,數百人只會有一人,基於朋友義氣挺你到底。

監獄還教我如何在碰到狀況時,認出這些難得之人。

在四處躲藏的逃亡生涯中,我壓抑恐懼,在每個膽戰心驚的日子裡,我隨時有戰鬥而死的心理準備。而在這樣的處境裡,我在他身上所發現的堅強、狂野和意志,比世上所有道理和美德更為受用。

友誼也是種藥,而這種藥的市場,有時也是黑市。

卑賤而重要的工作,在貧民窟裏備受敬重的程度,一如在外面更廣大的世界裡深受厭惡的程度。為防備大雨降臨而賣力工作的所有小隊,全都受到愛的獎賞,只要從汚穢的排水溝𥚃抬起頭,就會發現自己置身於滿是笑臉的燦爛花園裡。

他那身乾淨潔白到極點的衣服,對我們所有人來說,似乎是他祟高精神與耿直品格的象徵。在那個充滿艱辛與希望的小小世界裡,我們迫切倚賴他的那些特質,就像我們迫切倚賴公共水井。

他長得很好看,那好看很大一部分來自他的健康活力和與生俱來的風度;而他那鼓舞人心、號令眾人的睿智,則靠那兩個特質支持。

為了宗教信仰而打架,他們得背下對方宗教儀式一整條禱文,以茲懲戒。

藉此正義得到伸張,因為正義是既講究公正,也講究寛宥的判決。只有讓每個人都滿意,甚至讓冒犯我們而理該受我們懲罰的人滿意,才算真正伸張了正義。從我們處置這兩個男孩的方式,你們可以了解,正義不只在懲罰做錯事的人,還在拯救那些人。

貧窮與自尊是歃血為盟的拜把兄弟,但終究總有一方會殺死另一方。

不禮貌這個詞的定義,就是即使別人說不要做,我們仍想要做,對不對?

政治人物是那種即使沒有河,仍跟你保証會造橋的人。

爽是人刻意製造出來的,目的在讓我們掏錢買東西。

有些女人很容易哭,涙水像太陽雨時落下的芬芳雨滴那般輕盈,讓臉蛋清麗、乾淨,幾乎是光彩照人。有些女人則是大哭,所有秀美可人的特質全消失在那大哭的苦楚中,卡拉是這樣的女人。在她那一行行涙水和不堪折磨而皺起的臉上,有著極端的苦楚。

我在獄中認識的許多人,雖然普遍未受過正規教育,或許正因為未受過正規教育,而非常熱中於思想探討。他們不把那稱作哲學,或甚至不認為那是哲學,但他們交談的內容往往就是哲學;關於倫理與道德、意義與目的的抽象問題。

不管是哪種苦,都來自失去曾擁有的東西。年輕時,我們覺得苦是別人加諸在自己身上的東西;年紀更大之後,當鋼門砰然關上---我們知道真正的苦乃是要從自己被奪走什麼東西來衡量。

苦就是渴求,不管是渴求哪種東西,帶來苦。不渴求東西,就沒有苦。

人總是以信頼傷害別人。要傷害像你這樣的人,最萬無一失的辦法,就是投以百分之百的信頼。

儘管如此,那仍是深入虎穴,我在心中,把深鎖著恐懼的沉重箱子,使勁推到閣樓的深處。

抗議和懇求同樣有力。

他雙眼發亮,反映石頭上的水光。接著,嚴肅的神情飄過他的眼睛,就像晴空萬里時一片雲影悄悄移過平滑的丘陵。

塔里克大喊。他蹲下來,朝空中揮舞拳頭,神態凶狠如一頭猛獸。在這感官緊繃而時間異常漫長的最後一刻,我有時間感覺涙水的灼痛,那是我看著他蹲下來,揮舞拳頭,挺身保護我們兩人時落下的淚水。我看到他脊椎的關節隔著襯衫突起,看到他瘦小膝蓋的骨頭隔著長褲顯出輪廓。小小的身軀竟然如此勇敢。我雙眼𥚃炙灼的情感是愛,是父親對兒子那種純粹的、充滿驕傲的愛。在那一刻,我發自肺腑地愛他。

消息是告訴你別人做了什麼,八卦是告訴你別人這麼做有多大的樂子。

只有壞人才會從善行得到這麼多好處。相反的,好人只會失去耐心,睥氣暴躁。

人類之所以是人類,關鍵在寛宥。沒有寬宥,人類大概早在無盡的報復中滅絕。沒有寛宥,就不會有歷史;沒有那份希望,就不會有藝術,因為在某方面來說,每件藝術作品都是寛宥的表現。沒有夢想,就不會有愛,因為在某方面來說,
每一份愛的表現都是對寛宥的承諾。人類生生不息,因為人類能愛;人類愛人,因為人類能寛宥。

人性的一大特色,就是人最良善的一面,在危機時會被立刻喚起,但在順境時,往往最難尋覓。我們所有的美德都是靠逆境激發而外顯的。

我們為何如此推崇勇氣,原因在於我們發覺為別人勇敢地接受挑戰,比光為自己勇敢接受挑戰容易些,而這也是勇氣教人啼笑皆非的地方。

人們因出於錯誤的理由而恨別人時,那種卑鄙是無所不用其極的惡毒或殘忍。

戀人得靠這類洞見和信心找到方向,那是指引我們航渡欲海的光亮星星。在那些星星當中,最明亮的是心碎與憂愁。你所能帶給愛人的最珍貴禮物,就是你的愁苦。因此,我將她向我告白的每件傷心事,一一釘在天空中。

我向印度讓步,一如那時我每天都在做的,也一如現在,不管我人在世界什麼地方,我每天仍在做的。

他們貧窮、疲累、操煩,但他們是印度人,而每個印度男人都會告訴你,愛或許不是在印度發明的,但肯定在印度會被提升到完美境界。

有些人有欠你愈多,就愈不喜歡你;有些人要等到發覺受了你的恩惠,才真正喜歡起你。

她設局陷害我?我心存疑惑,害怕得心怦怦跳。她沒理由這樣做,但那念頭變成蠕動的蟲,咬穿我在心𥚃築起的所有牆。

錯誤就像愛上不該愛的人,從那愛裡體驗愈多,愈希望自己未曾愛上那人。

拿我的手來比方。我如果像這樣打開手,張開手指,把手掌給你看,或者我如果打開手,放在你肩膀上,手指張開像這樣----那是快樂,或者為了眼前解釋的需要,我們不妨稱那是快樂。而如果我收起手指,緊握成拳,就像這樣,我們不妨稱之為苦。這兩個動作在意義與力量上相反,兩者在外觀和功能上截然不同,但做出動作的是同一隻手。苦即是樂,一體兩面。

殘酷是懦弱的一種表現,殘酷的大笑是懦夫置身人群時哭的方式,弄痛別人則是他們悲痛的方式。

那憂心盤踞在我胸口,擠壓我的心臟,往往腫脹得教我難以忍受,幾乎喘不過氣,幾乎窒息。如果說有把小刀是我們用來割自己的刀,愧疚就是那小刀的刀柄,愛則往往是利刃;但讓刀永保鋭利的是憂心,最終讓我們大部分人吃不消的是憂心。

他們凶狠,因為最深的悲哀裏藏著某些凶狠;他們坦率,因為他們遭遇裡的真相不容他們說謊;他們憤怒,因為他們忘不了過去。他們也很孤單。我們大部分人都假裝生命中的時刻是可以與人分享的,差別只在於偽裝得較成功或較失敗。

貪婪和管制,這是促成商業犯罪的兩個基本因素。
當貪婪碰上了管制,黑市就應運而生。

那是兩個天涯淪落人之間的許諾,學者與作家之間的許諾。因為那份許諾,哈雷德和我有了連結,這份因尊重知識而建立的關係,簡單但長久不渝。我們迅速而毫不猶豫地結為朋友,就像罪犯、軍人和其他歷劫歸來者,在相濡以沫的環境下,迅速而毫不猶豫地結為朋友。

那股結合傲慢與無憂無慮的奇怪心情,使得我成為貧民窟醫生的心情,已然遠去,我不覺得那會再回來。
每個人性格中善良的那一面,最深處都帶有些許傲慢。
而每個奉獻的決心,在最深處都有一分天真,不可或缺而堅定的天真。

命運早晚會使我們和某些人相遇,一個接一個,而那些人讓我們知道我們可以讓自己,以及不該讓自己成為什麼樣的人。我們早晚會碰上醉鬼、廢物、背叛者、冷酷無情者、滿腔仇恨者。當然,命運會作弊,因為我們常會不知不覺愛上或同情那些人,幾乎是他們全部。而你無法鄙視你發自內心同情的人,無法避開你發自肺腑愛的人。

我愛他的率直和強靭,同情那欺騙他、讓他軟弱的仇恨。
那是擺脫不掉命運 擺布的瞼,那是充滿光釆的臉,一如畫作中那些注定難逃劫數、頭頂卻帶有光環的聖徒的瞼。

見到妳的第一秒,我就愛上妳了。我想我已經愛妳很久了,像是世上有愛以來那麼久。我愛妳的聲音,愛妳的臉龐,愛妳的手,愛妳所做的每件事,愛妳做每件事的方式。妳碰我時,我感覺像被施了魔法。我愛妳心思運轉的方式,愛你所說的話。那真實無比,但我無法理解,無法向妳或向自己解釋。我就是愛妳,就是全心全意愛妳。妳做了上帝該做的事;給了我活下去的理由。妳給了我愛這世界的理由。

戀愛中的人,常未注意愛人所說的話,而只陶醉在愛人說話的方式中。我愛上她的眼睛,卻沒有讀出她眼神的意思;我愛上她的聲音,卻沒有用心去傾聽她話語裡的恐懼和痛苦。

印度人身上有許多義大利人的特質,義大利人身上也有許多印度人的特質,他們都是聖母的子民,都需要一位女神,即使宗教沒給他們。這兩個國家的男人高興時都唱歌,女人走到街角的店舖時都跳舞。對他們而言,食物是身體的音樂,音樂是心靈的食物。印度語和義大利語,讓每個男人都成為詩人,讓每個平庸之物都成為美麗之物。
愛,讓街角上戴博爾薩利諾帽的男人成為騎士,讓村姑成為公主。

好言相勸是這世上最教人掃興的事。
幾年前,有人冒冒失失給了我一個沒必要的好言相勸,讓我足足抑鬱了六個月。真的好險,我差點無法復原。

根據新得出的善與惡的客觀定義,我們剛剛已經了解,殺人永遠不對,因為如果每個人都殺人,我們便無法跟著宇宙的其餘部分,朝著上帝那終極複雜移動。因此,殺人不對,但你的理由是對的。因此,你的決定所代表的真實意義,乃是為了對的理由,做了不對的事。

我想,在另一個男人身上看到自己或是希望擁有的特質,就會信任那個男人。

哈德拜曾說,每個高潔的行為背後,都有見不得人的祕密動機,未必每個人都是如此,但對我而言,的確如此。我在這世上所做的小小善事,背後總是跟著一團陰影,一團見不得人的動機。我現在知道,長遠來看,動機對善行的重要,更甚於動機對惡行的重要,但那時我不知道這道理,當我們為所做的事感到愧疚、羞恥,而愧疚與羞恥最後卻消失時,拯救我們的,是我們行的善。然而,一旦展開拯救行動,當初我們所穩藏的祕密和動機,便會從暗影裏悄悄爬出。那些行善背後見不得人的動機,會纏住我們。如果我們行善時,心𥚃帶著不為人知的羞愧,那段通往救贖的路將是一段陡峭的險徑。

有人說永遠無法回到過去,當然是很有道理,但反之亦然。人必須回去,人時時會回去,不管回去有多艱難,都絶不能停下回去的腳歩。

在絕望的那幾年𥚃,我認定不可能再見到他們。對我而言,想念我所愛的人,猶如在哀痛死去的人,而且還更悲慘許多。因為,就我所知,他們都沒死。我的心,有時是滿布墓碑的墓園,而石碑上一片空白。

在我逃亡期間,失蹤的是我曾經熟悉的那整個世界。
我們能否認過去,但無法躲避過去的折磨,因為過去是個會說話的影子,亦步亦趨地跟著我們,時時提醒我們是什麼樣的人,直到我們死去為止。

在金夏沙,有個荷蘭傭兵告訴我,他唯一一次不再恨自己,是在他面對的危險變得極大,大到他在不假思索或毫無感覺的情况下,馬上付諸行動的時候。

第一次用小刀跟人幹架之後,我了解到世上有兩種人會投入殊死搏鬥,一是為活命而殺人,一是為殺人而活命。喜歡殺人的人,打起架或許拼勁、狠勁十足,但為了存活而打架的人,通常更容易打贏。為殺人而活者一旦屈居下風,打架的理由就逐漸潰散;為保命而殺人者一旦處於劣勢,打架的理由反倒更為強烈。與赤手空拳打鬥不同的是,用致命武器做殊死搏鬥的輸嬴,取決於見血後是否還有打鬥的理由。為保住性命而打鬥的理由,明顯比取人性命而打鬥的理由更有力、更持久。

同情是不求回報的愛,因此,每種同情的舉動都是種禱告。

那時候我不知道優秀軍人的界定標準在於能忍受什麼,而不在於能傷害什麼。

人們透過觸覺、味覺、視覺,乃至思考所感受到的東西,都會對人產生影響。有些東西,例如傍晚鳥兒飛過你家時,啁啾的背景聲音。或眼角瞥過的一朵花,那影響微乎其微,因為你察覺不到。但有些東西和影像,會緊緊依附在那道祕密長廊上,讓你的生命永遠改觀。像是勝利和心碎,或是在你剛刺死人的眼中,映照出的自身影像。

但錢對我沒有意義。那是不義之財,而不義之財從指縫間溜走的速度,比辛苦賺的正當錢要快。人如果瞧不起自己賺錢的方式,賺來的錢就沒有價值。人如果無法用錢,改善自己家人和心愛之人的生活,錢就沒有意義。

狂熱是愛的相反。
他是個穆斯林。理性講理的猶太人與他的共通之處,比他自己宗教𥚃狂熱份子與他的共通之處還多。
我也同意邱吉爾的觀點,他曾把狂熱份子界定為不願改變自己看法,且無法改變話題的人。

剛開始,我們真正愛著某人時,最大的恐懼是心愛的人不再愛我們。其實我們該害怕與恐懼的是即使他們已死去,我們仍無法停止愛他們。我仍然全心全意地愛著你,普拉巴克,我仍然愛著你。有時,我的好友,我所擁有而無法給你的那份愛,壓得我喘不過氣。即使到現在,我的心有時也依舊沉浸在悲傷中,在每個星星、每個大笑、每個睡眠𥚃都有你身影的悲傷中,逐漸沒頂。

我在一個星期內失去普拉巴克、阿布拉杜兩個最熟的朋友,因而失去了心靈地圖上標記我所在位置的符號。個性和身份,在某些方面,就像由我們的人際關係所繪成的街道圖上的座標值。以所愛之人和愛他們的理由為參照點,我們知道了自己是誰,也界定出自己是什麼樣的人。我曾是時空上的一個點,阿布拉杜的狂野凶狠和普拉巴克的快樂和善便在此點上交會。

在那一吻𥚃,我們一起度過一生:一起生活、相愛、變老,然後死去。接著我們嘴唇分開,我們本來或許可以一起度過的一生退去,退到只剩一絲閃光,我們將永遠在彼此眼𥚃認出的閃光。

對某些男人而言,落涙比挨打還糟。對那樣的男人而言,啜泣所帶來的傷害,比挨皮靴、吃警棍更深。淚始於心中,但我們有些人太常否認心中的感覺,且久久不肯承認,因而當心中的感覺爆發出來時,我們聽到的不是一種憂傷,而是心碎時的上百種憂傷。我們知道哭泣是合乎人性的好事,知道哭泣不是軟弱,而是某種堅強。但哭泣把我們盤結的根從土𥚃拔起,我們哭泣時就像樹倒下般,崩潰了。

我們每個人都在某種程度上,靠著體內所製造並釋放到腦中的化學合成物克服焦慮和壓力。其中主要的化學物質是腦內啡群。腦內啡是能紓解疼痛的肽神經傳導物質。焦慮、壓力、疼痛,這些都會引發本能的應對機制,即腦內啡反應。人一旦吸食任何麻醉劑--嗎啡、鴉片,特別是海洛因時,身體便會停止製造腦內啡。一停止吸食麻醉劑,便要再經過五至十四天,身體才會展開新的腦內啡製造循環。在這一兩個星期間,在沒有海洛同,也沒有腦內啡的黑暗、痛苦空檔,人體會感受到什麼是真正的焦慮、壓力興疼痛。

不靠任何療法,斷然戒除海洛 因,就像被硬剝掉一層皮而活著。

這世上有三種東西是印度男人無法抗拒的:美麗臉龐、動人歌曲、跳舞之邀。

但對他而言,友誼表現在為朋友所做、所忍受的事情上,而不是在朋友共享、喜愛的東西上。

為愛而參戰,看來愚蠢,以當時來說是愚蠢。他不是聖徒,不是英雄,這我知道。他甚至不是我父親。但我知道,只為了他幾秒鐘關愛的眼神,我願跟隨他上戰場,跟隨他做任何事。那並不愚蠢,就和只為了恨而保住性命、以便回去報仇一樣,都不愚蠢。因為歸根究柢,就是這麼一回事:我很愛他,愛到甘冒生命危險;我很恨她,恨到一心想活下來,回去報仇。

我把沉重的視線拖離他們身上,就像船夫拖著鉤子走在湖上。我口乾舌燥。我的心是個在捶打我腦中牆壁的囚犯。我覺得雙腿沉重,被羞愧、憂慮的根固定在土地上。抬頭看那高不可攀的山峰,我感覺到未來在我體內抖個不停,就像在暴風雨中,雷打了下來,打得柳樹的枝子和疲累的垂枝一陣顫動。

他們欺騙我,出賣我,把我的信頼打得傷痕累累。我不再喜歡、尊敬、欣賞他們,但我仍愛他們。我別無選擇。站在那白茫茫的荒涼雪地𥚃,我完全知道這點。人無法殺掉愛,甚至,無法用恨殺掉愛。人可以殺掉陷入愛河的心情、被愛填滿的感覺,甚至殺掉可愛迷人的特質。人可以把它們全殺掉,或把它們化為麻木、強烈、沉重的遺憾,但無法殺掉愛本身。愛是狂熱的追尋,追尋自己以外的真理。一旦真誠而徹底地感受到愛,愛就永遠不死。每個愛的行動,每個付出真情的時刻,都是宇宙善的一部分。那是上帝的一部分,或者,那就是我們所謂的上帝,而且它永遠不死。

我接受命運,甚至歡迎命運。我心想,最終我會得到我應得的。不知為什麼,那想法讓我變得純淨、清澈。我感受到的不是恐懼,而是希望,希望他會活著。我跟他之間完了,結束,我不想再見到他,但看到他進入那白影幢幢的山谷時,我希望他會活著。我禱告,祈求他平安無事,祈求他感受到我的心碎,我愛他。我愛他。

人為利益和原則而發動戰爭,但為土地和女人而廝殺。其他的原因和有力的理由。遲早會淹沒在血泊中,失去其意義。生存死亡遲早會成為人們腦海𥚃唯一的考量。求生存遲早會成為唯一合理的東西。而死亡遲早會成為唯一聽得見、看得見的東西。然後,當最好的朋友在尖叫中死去,因疼痛、憤怒而發狂的好人在血泊中失去理智,當世上所有公平、正義、美好跟著兄弟、兒子、父親的手、腳、頭一起隨風而逝,那時,教人年復一年繼續戰鬥下去、送命,然後再送命的,將是保住家園與女人的意志。

他的目光從佈滿恐懼的眼窩發出。那是心知已遭命運拋棄,死亡已在他體內,那曾是他生命之所寄的空間裡撐開、鼓脹、填滿的人,所感受到的淒涼恐懼。

醫護兵工作有個令人不忍面對的事實,那就是祈求人死掉跟祈求人活著的心情同樣堅定,且幾乎同樣頻繁。

我們躲著,白天在陰影裏匍匐,每天晚上,在沒有光、沒有熱氣的黑夜裏擠成一團。隨著一刻刻冰冷時光的流轉,戰爭的刀子慢慢削掉我們的期判和希望,最後,在環抱住自己顫抖身軀的雙手裡,在那僵硬而沮喪的雙手裡,我們所擁有的,只剩一個東西,一個念頭,活著。

如果這麼深的愛能消失於土𥚃,不再說、不再笑,那愛算什麼愛。我不信,我認定必然有所回報,一直在等那回報到來。那時我不知道愛是單行道,如今我知道了。愛,像是敬意,不是得來的東西,而是付出的東西。

這世上所有的聰明才智,都無法讓我的心窩免於因那潛行的恐懼而緊揪。人一旦知道自己會死,機智聰明也無法讓人心安。過人天賦終歸徒勞,機智聰明終歸虛無。真正令人心安的東西,乃是時間、空間、感覺混合成且透著古怪斑紋的東西,我們通常稱為智慧的東西。

這輩子不管做什麼,都大膽去做,就不會出太大的差錯....

在一個沒有足夠造反者為真正目標而𡚒鬥的世界𥚃,他是個沒有目標的造反者。我不喜歡什麼都不信的人,其實不是很信任那樣的人。

堅強的人讓好運出現。
堅強的人能創造自己的好運。

黎明點燃天空。遙遠平原上被風吹著跑的雲朵紅似火,旭日灼熱的初吻把它們吻成緋紅。我們握手、擁抱,一再檢查武器,凝望下面那通往永恆的陡坡。

極近距離處傳來一聲教人不寒而慄的駭人尖叫,我猛然認出那是我自己在尖叫,但我控制不住。我望著他們,我身邊那些勇敢而漂亮的人,衝進槍林彈雨𥚃。是上帝讓我這麽想,也祈求上帝原諒我這麼說,但,假若榮耀是莊嚴又令人癡狂的興奮,那是榮耀的,那真的很榮耀。如果愛是一種罪,那便是愛該有的模樣;如果音樂能殺人,那是音樂該呈現的感覺。而我使勁跑,翻過一道監獄圍牆。

他再度垂下目光,陷入充滿思緒與感觸的沉思中,腦海紛亂,頭不由得抽動,下唇不由得抖動。我很擔心,我見過人垮掉。在牢裏,我看過人禁不住恐懼與羞愧的撕扯而精神崩潰,然後喪命於孤獨之手。但那不是一下子的事,那得花上數個禮拜、數個月或數年,而狄迪耶的崩潰卻是幾秒間的事,我看著他在一呼一吸之間一蹶不振,光采黯淡。

只要用氣憤擋在我面前,對哈德的愛,失去他的哀痛,就會深藏心底不致爆發;只要我仍氣憤,我就能抑制涙水和讓迦尼如此傷痛的痛苦渴望;只要我仍氣憤,我的心思便能專注於手邊的工作,了解克里須納、維魯和護照工廠的下落。

我站在那裡,他對我視而不見,我震驚而又困惑地理解到,

幾年的憤怒猛然爆發;那段牢獄生涯的憤怒,我一直把它埋在怨恨壓抑的低淺墓地𥚃。從頭上大小傷口流過臉部的血,是液體的憤怒,又濃又紅,從我心裡溢出。一股狂暴的力氣,撕裂我的手臂、肩膀和背部的肌肉。我看著拉姜和他的孿生兄弟,再看看椅子上的廢人。把它們全殺掉,我心想,咬緊牙關,猛吸口氣,再度咆哮,我要把他們全殺掉。

我站在那𥚃,她對我視而不見,我震驚而又困惑地理解到,我心中了無憤怒或報仇之意,反倒覺得羞愧,羞愧於自己一心想著復仇。什麼?我真的想殺了她?我心中想復仇的那個部分,正是我像她的部分。我望著她,心知我若無法甩掉復仇之心,我就是在望著自己,望著自己的未來,自己的命運。

而在那份愧疚裡,理智產生不了大作用。一旦面對那愧疚,羞愧感就揮之不去。而不知為什麼,那份自責而充滿懊悔的憂傷改變了我, 我覺得報復之石從一直想將它擲出的仇恨之手落下,覺得自己變輕,彷彿輕盈就充塞在我的全身,把我往上提。我覺得自由,自由到同情起周夫人,甚至原諒她。

但不知為什麼?那份愛,已出於某種原因,藉由某種方式,在我心中熄滅,我猛然理解到這點,猛然篤定我對卡拉的感覺,尚未完全消失,永遠不會完全消失。但那份嫉妒,若在過去,我應會對那陌生的藍吉特生起的嫉妒,如今卻消失無蹤。我對他並無一絲憤怒,沒有因她而感到一絲受傷。坐在那裡,我覺得麻木、空洞,彷彿那場戰爭、哈德拜的死、哈雷德的消失,以及周夫人和她那對孿生兄弟手下的對決,已在我心𥚃注入麻醉劑。

而對於埃杜爾.迦尼的陰險狡詐,我並未感到傷痛,只感到驚奇,我想不到其他字眼來形容我的感受。在那近乎宗教敬畏的心情背後,有著隱約的、顫動的、無所遁逃於天地間的憂慮。因為,即使在那時候,他的背叛強加於我們的血淋淋未來已然展開,注入我們的生活,就像因為乾旱而突然綻放的玫瑰花,一身豔紅,趕著落在乾燥無情的土地之上。

宿主、人類和病毒,任何會讓人生病的蟲,陷於相互競爭的處境。寄生生物攻擊時,宿主發展出防禦機制,然後病毒改變,以擊敗防禦機制,宿主隨之發展出新的防禦機制。如此相互攻防,無休無止,他們稱那是「紅皇后競賽」,取自一部小說,你知道的,「愛麗絲夢遊仙境」。

總而言之,那個小女孩愛麗絲遇見紅心皇后,紅心皇后跑得飛快,但似乎總是不能前進一歩。她告訴愛麗絲,在她的國家,人必須拼命跑才能留在原地。

那是個紅皇后競賽,我們全都得跑得飛快,才能站在原地不動。

薩爾曼是天生的領導人,但和許多有統領天賦和治理才華的人一樣,每次展露領導統御之術都深感苦惱。他本質上是個謙遜的人,而謙遜使他光明磊落。

我想,糊塗的是她,不是我。她把光明磊落和美德混為一談,美德與人所做的事有關,光明磊落與人如何做那事有𨶹。人可以用光明磊落的方式打仗,日內瓦公約因此而誕生,可以用毫不光明磊落的方式獲致和平。從本質上講,光明磊落是謙遜的表現。而幫派份子,就像警察、政治人物、軍人、聖人,只有在不失謙遜時,才能做好他們的工作。

人只能當自己,人愈是想模仿別人,就愈會發覺自己寸歩難行。

對他們而言,組織永遠擺在第一位。但我忠於他們,不忠於幫派;忠於兄弟,不忠於組織。我替那個幫派工作,但我未加入。我不是加入者,我從不覺得社團、部族或理念,比相信該社團、部族或理念的人更為重要。

她看上去像個陽光動物,用天空和清澈的白光做成的動物。

我所逃避的那份憂傷,花了如此久的時間才找到我,因為我放不下他。在我心裡,我仍緊緊抱著他,一如幾分鐘前我緊緊抱住阿布拉杜那般。在我心裡,我仍在那個山上,仍跪在雪地𥚃,懷抱著那顆英俊的頭顱。
星星慢慢再現於無垠而靜默的天空,我割斷悲傷的最後一根碇泊索,任由自己被承載一切的命運浪潮推移。我放下他,說出幾個字,神聖的幾個字:我原諒你......
我做得好,做對了。我讓涙水流下,讓我的心碎裂在我父親的愛上,就像 我身邊高大的海浪猛然砸向石堤,把血灑在寛濶的白色人行道上。

命運總是給人兩條路,一個是該走的路,一個是實際走的路。

有時,靜默傷起人,就像疾揮而來的鞭子一樣無處可逃,詩人薩迪可汗曾這樣寫道。但有時候,靜默是說實話的唯一方式。

途中我想起他如何接受自己的悲慘遭遇而不心生怨懟,對此大為驚訝,然後我領悟到我一開始就該和莫德納一樣領悟的道理。那道理非常簡單,簡單到要我承受那一個像莫德納所承受那麼大的痛苦後,才恍然大悟。他能夠克服那痛苦,因為他坦然接受自己在促成那痛苦上所應負的責任。在我失敗的婚姻或伴隨那而起的傷痛上,我一直沒接受自己應負的那份責任,在那一刻之前一直是如此,因此我從未克服那痛苦。

我接受了:我真的接受了自己應負的責任,覺得心情豁然開朗,卸掉了原本壓著我的恐懼、痛恨、自我懷疑。
他說得沒錯,在那之後,我真的完全原諒了他。我想不出該用什麼話告訴他我心境的轉變,但我認為他察覺得到,我與他一起發出的那個微笑,與以往有所不同,而那不同來自那一天誕生於我心中,且開始緩緩成長的平和心境。

「過去」這件斗篷,以感覺為補釘,以象徵符號為絲線,縫綴而成。大部分時候,我們所能做的,就是把這件斗篷披在身上,以求舒適,或在我們掙扎著前進時,把它拖在身後。但事事皆有因,皆有其意義。每個人生、每份愛、每個行動、感覺、想法,都有其理由和內涵,都有其開始,都在最後發揮某種作用。有時,我們真的看見;有時,我們把過去看得非常清楚,把過去各部分的傳說了解得非常透徹。因此,時間的每道縫線顯露其目的,且蘊含某種深意。任何生活過得不管多富裕或多貧窮,生活中最睿智的東西莫過於失敗,最清楚的東西莫過於悲傷。而根據其給予我們的小小寶貴洞見,就連那些可怕、可恨的敵人,苦難和失敗,都有其存在的理由和權利。

他們無法理解,每次我走進那貧民窟,就很想放下一切,投入那個較簡單、較貧窮,但給人更多尊敬與愛,與周遭眾人心靈更相通、更無距離的生活。他們無法理解我談到貧民窟的純潔時,我要表達什麼:他們去過那裡,親眼見過那裡的悲慘和骯髒,看不到哪裡純潔。但他們未在那奇妙的地方住過,不曉得要在如此交織著希望與悲哀的地方生存下去,人得正直到一絲不苟且心痛的程度。那是他們純潔的來由;那裡最大的特色,就是他們忠於自己。

我環視周遭一張張緊挨在一起的期盼臉龐。看到這小小一群鄰居和友人,為那兩個走江湖賣藝的馴熊師,當然還有那隻熊的問題如此操心,一時之間,我感到既驁奇又羡慕。那二話不說的集體投入,那毫無質疑的支持,甚至比我在普拉巴克老家村子所見到的合作更積極,更投入,這卻是我離開貧民窟,去過更舒適、富裕生活後所失去的。在那之前,除了在我母親如山高海深的愛𥚃,我從未在哪個地方有過這樣的體會。因為我曾在那個林立破爛小屋的地方,既散發崇高情操又充滿不幸的地方,和他們一起體會過那種感覺,我一直想再重溫那感覺,一直在尋找那感覺。

她的雙眼,因映照月光而變淺;她的雙眼,如雨後水蓮的綠;她的長髪,黑如森林中的河石;她的頭髮,握在我手中,像承托住黑夜本身;她的雙唇,閃著點點白光,那柔軟如山茶花瓣般的雙唇,因神祕的低語而充滿熱情。美極了,而我愛她,仍愛得那麼深,那麼濃,但完全沒有激情或熱情。那讓我深陷的愛,那無奈、教我朝思暮想、教我雀躍的愛,已然消失。在那冷冷愛慕的片刻裡,我猛然理解到,我想.....她曾教我神魂顛倒的那股力量,也消失了。或者,不只如此,她的力量已進入我心𥚃,成為我的力量。我信心滿滿,不再迷失。

他曾多次說,每個人的心跳,都是充滿可能的天地。經過這麼久之後,我似乎終於完全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他一直想讓我知道,每個人的意志,都有改變自己命運的力量。我原本一直認為命運是不能改變的,在我們每個人生下來時就命定了,就像星體的運行路線一樣永遠不變。但我這時猛然理解到,人生比那還奇特、還美。事實上,不管人置身在哪種賽局裡,不管運氣多好或多壞,人都可以靠一個念頭或一個愛的作為,徹底改變人生。

因為這就是人生,一腳往前跨一步,再來是另一腳。抬起眼睛再度面臨這世上的咆哮和微笑。思考、行動、感覺,把我們人生的小小後果,加進淹沒世界再退去的善惡浪潮中;把我們如影隨行的 苦難,拖進另一個夜晚的希望𥚃;把我們勇敢的心,推進新一天的光明裡。懷著愛,熱切追求我們自身之外的真理。懷著渴望,對獲得拯救的純淨、不可言喻的渴求。只要命運繼續等著,我們就活著。主幫我們,主原諒我們、我們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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